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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友福音:朋友书店关张,大批好书特价抛售(第七辑)
壹
年,世纪元年。
一个冬日午后,我在老市政府前面一家书店看书。不经意抬头间,看到前排一个身姿绰约的姑娘,在一大排世界名著前翻阅着。便忍不住留了下神。
一会儿,她选好了书,去老板那儿登记。我瞥了一眼,是一本《嘉莉妹妹》。
那家书店我去过几回,和老板有点熟。我拿书去登记时,便问她:
刚才那妹子你认识吗?
认识啊。
干什么的?
在一家茶馆当服务员。
我踌躇了一会,终于腆着脸说:
能给我做个介绍吗?
当然可以!
老板很爽快也带点兴奋答应了我。
我拿着新借的几本书愉快地走进冬日暖阳里。
隔了几天再去,老板很是怏怏地告诉我:
她找好朋友了。
免不了涌上一股淡淡的惆怅和失落。但原本就是无心起意,当然也就随风而逝。
二十年之后,我在一个晚春的阴雨的下午,无来由地想起了这个场景。
顺带,想起了米兰昆德拉的《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》里的一个片段:
第二天夜里,她来了,肩上挂着个提包:看来比以前更加优雅,腋下还夹了本厚厚的《安娜.卡列尼娜》;她看来情绪不错,甚至有点兴高彩烈;努力想使他相信她只是碰巧路过这,她来布拉格有点事,也许是找工作(她这一点讲得很含糊)。
文中的“她”是小说的女主人公特蕾莎,一个餐厅的女侍。
她的腋下夹了本厚厚的《安娜.卡列尼娜》。
而她,一个茶馆的服务员。
拿着那本《嘉莉妹妹》,消失在那灿烂明脆的冬阳里,再也没有重新出现过。
姑娘、服务员、书店、名著,仿佛一种世纪的隐喻,在这个世纪元年,在这个十八线小县城,在一个平常的下午,呈现于我面前。
那一年,我才刚大学毕业,一个懵懂的文艺愤青,每天下班,就骑着一辆破单车,在湘乡的大街小巷里穿梭,在各种书店和地摊上淘书。两眼放着炽热的光芒,仿佛要洞穿时空,而实际上,却对即将发生的时代变更毫无感知。
贰
年,世纪元年。
一个叫高行健的华语作家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。
他是第一个获此殊荣的华语作家。
但是,和12年后的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所产生的轰动效应相比,高行健在年的获奖,被官媒彻底冷处理。
但是,即使那时候网络还不是很普及,我还是还快知道了这个信息,并且为终于有一个华语作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而兴奋不已。
而且,即使是在这个十八线小县城,我也在他获奖不久后,就在地摊上买到了他的代表作——《灵山》、《一个人的圣经》。虽然是盗版的。
《灵山》是一部考验读者水准和阅读耐心的小说。当时的颁奖词说它是一部“无以伦比的罕见文学杰作,也是一部朝圣小说”。
坦白说,它真不是写给普通大众读的小说。就像评论家评论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“是作家们的作家”一样,这部小说,也称得上是写给作家读的书。
我很耐心地慢慢读完,说不出到底写了什么。隐隐约约好像有所感悟,又模模糊糊不知所云。
但是,我知道,我绝对没有资格轻视它,更没有资格亵渎它。
小说的最后一章是这样的:
窗外的雪地里我见到一只很小很小的青蛙,眨巴一只眼睛,另一只眼圆睁睁,一动不动,直望着我。
我知道这就是上帝。
他就这样显示在我面前,只看我是不是领悟。
他用一只眼睛在同我说话,一张一合,上帝同人说话的时候不愿人听到他的声音。
我也毫不奇怪,似乎就应该这样,仿佛上帝原来就是只青蛙,那一只聪明的圆眼睛一眨不眨。
他肯审视我这个可怜的人,就够仁慈的了。他另一只眼,眼皮一张一合在讲人类无法懂得的语言,我应该明白,至于我是否明白,这并不是上帝的事情。我尽可以以为这眨动的眼皮中也许并没有什么意义,可它的意义也许就正在这没有意义之中。
没有奇迹。
上帝就是这么说的,对我这个不知餍足的人说。
那么,还有什么可追求的?我问他。
周围静悄悄的,雪落下来没有声音。
我有点诧异这种平静。
天堂里就这么安静。也没有喜悦。喜悦是对忧虑而言。
只落着雪。
我不知我此时身在何处,我不知道天堂里这片土地又从何而来,我四周环顾。
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懂,还以为我什么都懂。
事情就出在我背后又总有只莫名其妙的眼睛,我就只好不懂装懂。装做要弄懂却总也弄不懂。我其实什么也不明白,什么也不懂。
就是这样。
到底是懂,还是不懂?我也没有弄懂。
而诡异或者巧合的是,高行健的《灵山》以蛙收尾,而12年后第二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华语作家莫言的代表作,则是一部直接以蛙为隐喻的小说,甚至书名就是《蛙》。
年夏天,我在乡下帮妻子家建房子,带了一本盗版的《第八届茅盾文学奖作品集》。这一届共五部作品获奖:
张炜,《你在高原》
刘醒龙,《天行者》
莫言,《蛙》
毕飞宇,《推拿》
刘震云,《一句顶一万句》。
这书收录了除张炜的《你在高原》外(这书太长,有万字)的其他四部作品。我慢慢全部读完,一股沉重的失望久久地笼罩着我。
按我的评价标准,没有一部够得上经典,甚至,差得很远。而现在,仅仅八年之后,这几部小说就几乎无人再提了。
所以,当半年后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喜讯传遍神州大地、举国欢腾的时候,我错愕无语,继而黯然神伤。
我在当年的文章里写下了这样的话:
我们期待有一位印度甘地式的作家获诺奖!一位神一样的作家!他背负了我们的一切期待,一切对文学的神圣的期待,对变革现实的期待。他的作品享誉全球、他的人格光照天地、他的骨头刚直坚硬、他的思想深邃普世。他必须是中国文学的旗帜,而且远远超越同行;他必须是思想界的旗帜,而且是高擎反抗现有体制的大旗。他的文学让我们如痴如醉,他的思想让我们醍醐灌顶。只有这样的作家兼思想家,他才配得诺奖。而他的获奖,能让我们知道,什么才是真正的文学;他的获奖,能让他的同行羞愧;他的获奖,能唤起我们对现有体制的深刻反思。
很不幸,莫言不是!
.........
是诺奖本来就不是那么神圣还是我们的期待太高?是我们还是诺奖委员会误读了莫言的作品?
也许,莫言没有获奖对我们更好。真的。没有获奖,我们还有期待;获奖了,我们只剩绝望。
仿佛是冥冥之中的某种天意,此后不久,我用上了第一部智能手机。
从此,我渐渐沉迷于碎片式阅读和轻松阅读,很少再有耐心去读完一部经典或者一部有分量的书。
我的纸质书阅读急遽减少。完整读完一本书也越来越成为一件艰难而又奢华的事情。
茅盾文学奖还在继续颁发,后来两届又有十部作品获奖,但是,我再也没有完整读过一部。
所以,当我在朋友圈看到别人晒出那些精致的读书图的时候,有时会忍不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:
你是读完了?还是发个朋友圈就完了?
有一天,我在一篇文章中读到几个拷问灵魂的问题:
你最近一次读纸质书是在什么时候?
你最近完整读完一本书是什么时候?
你最近完整读完一本书花了多久?
你最近买的一本书是什么书?
答完这几个问题之后,我的心中充满了羞愧!
还有一回,我将朱熹说过的一段话讲给学生听:
看文字须大段精彩看,耸起精神,竖起筋骨,不要困,如有刀剑在后一般。就一段中须要透,击其首则尾应,击其尾则首应,方始是。不可按册子便在,掩了册子便忘。
讲完之后我反躬自问:
1、我近来看过了书没?
2、我看书要困不?能否耸起精神、竖起筋骨?
3、我是否是“按册子便在,掩了册子便忘”?
哦,当年我做到了。
当年!
叁
年,世纪元年。
我大学刚毕业,每天骑着一辆破单车,穿梭于湘乡街上的书店、地摊和报亭之间。
我认识每一位老板。
我清楚每一家书店和地摊的书籍,也清楚每一家报亭的杂志报纸。
我每一个星期会去买一份《南方周末》。每个月会去买一本《书屋》。经常会买几本《散文选刊》或者《天涯》等杂志。
那时候,很多书店都是借卖兼营。借是五毛钱一天。金庸、古龙等人的武侠小说,琼瑶等人的爱情小说,都是被借阅得破损不堪。老板不得不在左边打孔,用粗线装订加固。名家的新书一出,角落里的书店都马上就有,而且非常畅销。
我在这个十八线县城的书店里居然买全了“三余”(余杰、余秋雨、余华)当时已经出版的几乎所有作品。
那时候的《南方周末》这份报纸风头无二。
在当时物价下,这份定价一块五的报纸,每周周五印发,一般到星期一就断货。我偶尔错过,往往怅然若失。
那时候的《天涯》是湖南作家韩少功主编的。
那时候的《书屋》刊发很多很有思想的文章,后来精选部分文章编成厚厚的两大本,书名叫《天火》。
《书屋》的作者里,我印象最深的是林贤治。后来买过他的好几本书。
那时候,一个姓陈的小青年,在最繁华房租最贵的东方广场开了一家小书店,生意竟异常火爆。我现在都能一本本说出我书柜里哪些书是他那书店买的。
一年之后,我离开县城,四处流浪。
多年后重回时,我早已经忘记了那天冬日午后在书店邂逅的那个姑娘,东方广场的书店也改头换面卖起了服装。
姓陈的小青年已经不知所踪。
老市政府对面的书店没有了,惜池路的书店没有了,夏梓桥的书店没有了.....
那些星散于大街小巷的书店渐渐都没有了。
只有几家转型较早卖学生用书的书店幸存。
报亭也只有一两家了,但报刊已经不过是个搭头,饮料零食、香烟槟郎早成了主业。
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读过《南方周末》、《天涯》、《书屋》这些报刊了。
肆
年,世纪元年。
我开始接触网络,注册了一个QQ号,取了一个网名“无何有”,沿用至今。
这三个字来源于《庄子.逍遥游》:
今子有大树,患其无用,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,广莫之野,彷徨乎无为其侧,逍遥乎寝卧其下。
我用“无何有”为笔名,在当时最大的文学网站“榕树下”发表了我的第一篇网络小说——《迷羊》。
开篇便是:
神说,你们都是迷途的羔羊。
而其实《圣经》的原文是:
我们都如羊走迷,各人偏行己路,耶和华使我们众人的罪孽都归在百他的身上。
这是一篇带有浓重的模仿色彩的小说。当时迷恋于法国小说家杜拉斯的《情人》,特别喜欢她的那种穿插、回环的叙事手法,便也尝试运用,并且自我感觉有那么几分味道。
网友却说:感觉很日本,太阴郁。
我学的法国的浪漫,别人读出了日本的阴郁。
在这个世纪的元年,我想着要读很多很多的书,要把所有著名的书都读到。我想着要写很多很多的文章,甚至要写出几部旷世巨著。
我从不曾想过,我其实也是我自己笔下的迷羊。
我也不曾预料,我带着浪漫出发,却走进了阴郁的沼泽。
此后20年,我从公办到民办,从内地到沿海,从小学到高中,从教师到行政,有时被动,有时主动,沉浮起落,浪迹四方。
我已经几年不曾添置过新书,几年不曾完整读过一本纸质书。
我早已没了“旷世巨著”的狂想,只是偶尔写几篇短文,聊以慰藉曾经的美梦。
我在世纪元年写下的两个词语:
迷羊,无何有,
仿佛成了谶语。
伍
年,在这个世纪元年,我在一家书店,邂逅了一个姑娘。
她是一个茶馆的服务员,在借阅一本世界名著。
然后,她走进那幽邃时光里,留下一个窈窕的背影。
20年后,书店没有了,读名著的姑娘没有了。
读书的人都快没有了。
一个世纪的隐喻,就在那个冬日暖阳里,无声消逝,无人觉察。
她飘过
像梦一般地
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
像梦中飘过
一枝丁香地
我身旁飘过这女郎
她静默地远了、
远了
到了颓圮的篱墙
走尽这雨巷
在雨的哀曲里
消了她的颜色
散了她的芬芳
消散了,
甚至她的
太息般的眼光
丁香般的惆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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