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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期（总第期）
谁之过
□雨结丁香
自从大儿子不让老万进家门，扬言要和他断绝关系后，老万就打算拟定遗嘱。考虑再三，老万授意，小儿子执笔，拟成初稿，让几个女儿一一过目后，准备拿去公证。遗嘱内容并不复杂，首先声明和大儿子断绝父子关系，然后讲明赡养和继承情况。老万忙碌了大半辈子，并没有多少积蓄，只有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，老万打算在自己百年之后，把它置于小儿子名下。几个儿女中，小儿子最小，却是最孝顺。遗嘱写明主要由小儿子赡养老万夫妇，几个女儿轮流帮助照顾得了老年痴呆的老伴。商量拟定遗嘱后，老万发现，女儿们来的更少了。朋友老李听说此事后，奉劝老万，立遗嘱要慎重。偏了谁，向了谁，都会增加家庭矛盾。老李的老伴也说，大儿子是不孝顺，可人家生的是个孙子，小儿子再好，生的也只是个丫头片子，总归要嫁人的，不能把房子给了外人。老万犹豫了。又是一个难眠之夜。老万披上衣服下楼，一个人在院子里静静地坐着。夜色迷蒙，苍茫的天空阴云密布，周围黑黢黢的，看不到什么人，也看不清楚自己的心。他从衣兜里摸出一根烟，由于身体不好，好多年没有抽烟了，这几日，却忍不住破了戒，似乎想借一支烟的温暖来慰藉内心的凄凉。想想大儿子，实在让人心寒。老万骨子里有点重男轻女，几个子女中，他最疼爱大儿子，从小宠着惯着。大儿子结婚后，又给他生了个大胖孙子，老万更偏爱大儿子了。临离休前，动用老关系，将大儿子从那个工资少得可怜快要倒闭的厂里调出来，接替自己的班进了好单位，谁曾想，多年心血养活了个白眼狼。早些年，老万在城里盖了一套老宅。上下两层，小院挺宽敞。原本打算年纪大了，到这里养老。没想到单位照顾年老的离休干部，又在城里分了一套三居室。大儿子早就觊觎这套老宅，现在更是肆无忌惮，强要不成，就三天两头地跑回家要钱，逼老万把老宅卖了，拿了钱，方才罢休。大女儿看老万这么迁就长子，心中不平地对老万说:“爸，你不是只有一个儿子，当初盖老宅的房子，几个女儿都出了力的，现在你把钱都给了大儿子，就不怕凉了几个女儿的心？”老万无奈的看着大女儿，苦笑着说:“我也没有办法，不把房子卖了给他，他就扣我的工资，一个月就一千多块钱，他扣了一千，只留四五百块钱，咋够我和你妈生活啊！更何况，我每天还要吃药！”说到这里，老万的眼眶有些红了。看老万如此难过，大女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。但仍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:“大儿子贪心，又不孝顺。你现在把钱都给他了，他拿了钱就不回来了，却让小儿子天天照顾你们，这对小儿子也不公平啊。”老万无奈地摇摇头，说:“不会的，不会的，他不会这么没良心，也不敢这么做的……”大女儿冷笑道:“不会的？你大儿子占了老宅的房子钱，还霸着你现在的房产证，都五年了，我听说他买门面的贷款已经还完了，为啥还不把房产证还你？”老万心中一凛，其实大儿子是个啥样，他已经了然于心。如果不把房本要回来，他真没有办法制约这个儿子。于是，他立马拿起电话，拨给大儿子，佯称单位要交房本登记。大约十分钟，大儿子就打来电话，气势汹汹地质问:“到底谁说要房产证？我打电话问了，局里根本没有这回事，又是哪个*在后面挑事？”不知道是老万的耳朵不好，还是大儿子的话把他吵懵了。老万对着话筒，始终听不清儿子在说什么。小儿子气愤不过，接过“没有谁挑事，是我要的！”说完，“啪”的一声挂了电话。一个星期后的下午，阳光煦暖，闷在家里许久的老万带着老伴，坐在院子里晒太阳。大儿子回来了。当着很多人的面，把房产证扔给老万，愤愤地说:“给你的房产证，以后你就跟房产证过吧，我没你这个爹，你也没我这个儿子，我就是个野种，从此以后，生不养，死不葬！”说完，扬长而去。老伴得了老年痴呆症，脑子糊里糊涂，只知道想念儿子，看到大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，心里正高兴呢，可是听到儿子怒气冲冲地吵了一通，心中似乎明白点什么，赶紧站起身去追，嘴里嚷道:“老大，老大，你咋刚回来就走？在家吃了饭再走……”老万铁青着脸，踉跄着站起身，拉起老伴就往回走。大儿子居然扬言不管他，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，说自己是野种，让他自个儿养老。他觉得自己的老脸都丢尽了。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，格外温暖。老万却打了个冷噤，步履蹒跚地往回走，只觉得脚下这不足百米的路好长，好长……女儿们知道此事，竟然没有一个人同情老万，都怪他重男轻女，惯坏了大儿子，并且声称，既然钱已经给了儿子，这个家也就散了。嫁出门的姑娘泼出去的水，养儿防老，以后你就让两个儿子养老吧。女儿们的话再次刺痛了老万的心，他却无言以对。女儿们走后，他悄悄和小儿子商量:“老话说，养儿防老，以后我和你妈只有靠你哥儿俩了！”小儿子孝顺，安慰老万:“你放心，只要有我在，就不会没人管你。”唉！谁让小儿子生的是个丫头呢！老万叹了口气，真想狠下心来，就当没这个大儿子。可一想到孙子，这个万家香火唯一的独苗，他的心还是有点儿割舍不下。他决定把遗嘱的事放一放，静观大儿子的反应。几个月过去，大儿子始终没有一个电话。孙子放假，也没来看爷爷奶奶一眼。老万悄悄托人捎话过去，大儿子说，我不会管你，你就当我是野种得了。老万伤透了心。可是，他仍不相信大儿子真的不养他们。眼看就要过年了，他决定带上老伴去大儿子家，好好劝劝这个糊涂的儿子。“老伴，今天我们去老大家好吗？”老万收拾好衣物和随身必带的药，和老伴商量道。老伴温顺的看着他，没有说话。“老大就是一时糊涂，冷静下来就好了，不会不管我们的，快过年了，我们主动点去，给老大一个台阶下，今年咱俩就在老大家过年！”老万拉过老伴的手，慢慢地揉搓着为她取暖，似乎在安慰老伴，其实也在安慰自己。小儿子闻讯赶来劝阻:“他已经说了那么绝情的话，何必自讨没趣！他们都不管算了，我来管你！”老万对小儿子摆摆手说:“你不懂，你哥就是一时糊涂，不会不管的！”小儿子无奈，只得作罢，叮嘱老万只带必备的药去，其他的等大儿子同意了他再送去。老万和老伴一起坐上公交车，一路颠簸赶到大儿子家。大儿子正在收拾单位分的年货，门口堆着一堆肥大的草鱼和鲢鱼，看到老万老两口过来，头也不抬，一直低着头择鱼，老万见和他说话也不理，就拉着老伴站在旁边等着，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，一个人唱起了单口相声，和儿子拉家常，希望能慢慢消解儿子心头的闷气。大儿子始终没有理会一句。眼看就到了中午，老万终于忍不住了，冬腊月的天气格外阴冷，老万的寒气腿受不了这样一直在冷风口站着，老伴也有点焦躁地在门口走来走去。“老大，把你的取暖器拿出来给我烤烤行吗？我的膝盖凉的很，快站不住了！”老万祈求道。“没有！”大儿子冷漠地哼了一声，再不理会。时间一点一滴走过，已经十二点了。老万肚子饥饿难耐，胸口也憋闷的难受，掏出药瓶，赶紧含了几颗速效救心丸，过了许久，等心神安定下来，才拉着老伴，一步一步走下楼，站在曾经熟悉的院子里，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。这里曾是老万工作了半辈子的地方。离休前，老万是这里的一把手，工作认真，说话办事雷厉风行，一贯的*人作风。是他想办法把大儿子调到这里，希望他能在自己的荫庇下有所作为。没想到，到头来，自己在这里竟然连一碗饭都混不到嘴！老万揉揉饥饿的肚子，绝望的环视了一圈这个熟悉的院落，打算离开。“老主任，你啥时候回来的？吃饭了没有？”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。老万抬头，看到自己的老部下张主任站在食堂门口，俨然刚吃罢饭的样子。他嗫嚅着，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张主任似乎看出了什么，二话不说，拉着老两口进到食堂里，给两个人一人打了一份饭菜。吃着热乎乎的饭菜，老万的眼里漫出一股潮水，他闷着头扒饭，一句话也不说。善解人意的张主任什么也没问，安排好老万夫妇，就悄悄走出食堂，打了一通电话。吃完饭，老万感觉身上暖和了许多，默默地等老伴吃罢，这才走出食堂，准备回家。正在这时，他看到自己的两个侄儿匆匆忙忙地赶过来，看到老万，侄儿装作什么也不知道，寒暄了几句，拉着老两口就往老万的大儿子家走去。老万执拗着不肯再去，侄儿说:“你先上去坐坐，我已经给小老俵打电话，他正在往回赶！有我在，莫担心！”老万闻言，这才听话的跟着上了楼。楼上，大儿子似乎也刚吃完饭。点燃一根烟，悠闲地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，打算抽罢烟继续择鱼。看到老万一行人上来，微微一愣，继而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，掸了掸烟灰，站起身，进到屋子里，搬出几个小板凳来，一句话也不说，猛抽一口烟，扔掉烟头，拿起刀来继续择鱼，根本没打算让他们进门。老万气的胸口一阵发紧，侄儿恼火了，正要教训一下这个不孝之子。老万连忙冲他直摆手，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，他坐下来，打算继续感化自己的儿子。可是，大儿子早已经听的不耐烦了，顶撞了他几句，碍于旁人在场，任他说破天，再不肯说一句话。小儿子终于赶过来了。他看到父母在这么冷的天坐在外面，有些心疼，直接吩咐大儿子给父母拿取暖器，大儿子不肯，两人吵了起来。大儿子开始数落他的艰难辛苦，怪小儿子不该哄骗老万要房产证。小儿子说:“无论你有再多的理由，不赡养父母就是不对，更不该说那么绝情的话来伤父母的心。”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越吵越凶，大儿子理亏，最后无话可应了，气急败坏之下，竟然举起手里刚才择鱼的菜刀向小儿子砍来。大家都慌了，两个侄儿慌忙过来夺菜刀，大儿子大概也不敢真砍，只打算吓唬一下对方，胳膊一偏，锋利的刀刃划破了后背厚厚的羽绒服，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，白色的羽绒顿时飘落了出来。老万呆住了，怔怔地站在那里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他迷迷糊糊地看着众人拉扯着，争吵着，恍惚中似乎有人给他含了药，等到完全清醒过来，已经回到了自己家里。他含着泪，抚摸着小儿子衣服上长达十几公分的口子，心中仍有余悸。他万万没有想到，大儿子竟然能对自己的亲兄弟举起手中的刀，一切都只为了赡养他和老伴。这一次，他终于对大儿子死心了，再次拿出遗嘱来，写明主要由小儿子赡养老万夫妇，几个女儿轮流帮助照顾得了老年痴呆的老伴，房子将来归于小儿子名下。至于孙子，他心中一痛，签字的手抖了起来，俗话说，隔代亲啊。老万最疼爱孙子，几乎是有求必应。儿子不孝顺，大孙子应该不会的，他的心中又燃起一星火花，愣了半天，手中的笔再次搁了下来。终于到了寒假，老万期待孙子放假后能过来看一看他，儿子可以不认，孙子还是亲的，他托人带话，却一直没有回音。春节期间，大儿子一家没有一个人回来，孙子最后捎话说，爸妈说了，他若敢去看爷爷奶奶，打断他的腿。老万彻底绝望了。不知是谁泄漏了消息，小儿子听说老万一直在等待孙子回来，非常生气。这么多年，一直是小儿子陪在老万身边，照顾他及痴呆的老伴，为了照顾老万，小儿子还无辜挨了大儿子一刀，兄弟从此反目。虽说骨肉情深，小儿子还是很难接受老万如此没原则的等待。女儿们出来协调，遗嘱又被提上议案，一致要求老万明确表态。要么选择大儿子，把一切交给大儿子；要么选择小儿子和女儿，和大儿子彻底断绝来往，他们不肯再认这样的兄弟。老万慌了神。小儿子却拒绝接受这个遗嘱。理由有三：一是不想让老万太勉强，如果老万真的放不下大儿子，他愿意放弃房产；二是小儿子自己家庭条件差，确实无力单独赡养两个老人；三是家中姊妹多，如果大家一起来担负起赡养老人的义务，在外人看来会更好，房产可以大家平分。听儿子说完后，老万一言不发。遗嘱的事再次被搁浅。女儿们这次倒热心了许多，主动把遗嘱拿出来重新修改，定案，打印，人手一份，让老万过目。老万拿起老花镜一条一条仔细看。他发现，遗嘱被改了不少。老万的一切开支由自己承担，包括请保姆的费用，如果钱用完了再由几个儿女平摊费用。老万当过兵，是个离休干部，工资在当地还算不低，这一点不在话下。问题是，遗嘱特别要求，老万的开支一定要透明，不许再随便塞钱给儿子（特指大儿子）或者老家来人。老万是个念旧的人，每次老家来人，他总是很大方，希望百年之后，能把自己安葬在老家。这一改，可把老万给惹恼了。任女儿女婿如何软硬兼施，他都拒绝签字。一拖又是两个月。老万的家越来越冷清，儿女们偶尔回来一次，也是吃过饭就匆忙走掉。老万心里很清楚，却不肯妥协。他私下找到小儿子，希望仍像以前那样，由小儿子赡养自己。家产全部归小儿子。小儿子是个老实人，苦着脸说：“爸，我不敢经常回来啊，就这，还有人怀疑是我撺掇着不让你签字呢。遗嘱的事不要和我提，有事你打电话我再来，我不在乎你那几个钱，关键是，我不想姊妹失和睦啊！”老万呆了，许久，一行浊泪顺着脸颊无声的流了下来。窗外，一钩残月斜挂天际，清冷的月光照在桌前散乱的遗嘱上……
作者｜雨结丁香：枣阳人，爱好散文诗歌创作。
